第40章 农舍（第1页）

天刚蒙蒙亮，离出事地点一公里外的一户农舍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。

老农和他的女儿大声咳嗽着从厨房里跑出来。

老农责怪女儿“你咋个生得火嘛？老大不小的人，连个火都生不燃。吃干饭的。”

女儿被浓烟熏出眼泪，委屈地说“柴杆是湿的嘛。”

老农气急地说“坑脚下不是有干的吗？救人如救火，这个道理都不懂，白费你长这么大的脑壳。这要把她冻死在坑上，你以后睡哪里去？你不忌讳我还忌讳呢。”

女儿说“爹，我看她快不行了，要不要赶忙送到村卫生室去哦。”

老农说“你不是废话嘛，我们哪来咧钱送她望病嘛。”

女儿说“等那个司机回来向他要嘛。”

老农痛心疾地摇头，“哎哟，我咋个会生你这么个不开窍的娃儿？司机又翻车又死人，搞不好比咱们还惨。再说，他去县城报案，鬼晓得他哪个时候回得来。不要指望他了。赶忙去把火烧旺点，把她龟儿子暖和过来再说。”

到了晚上七点来钟，女儿笑嘻嘻地跑进厨房，对一天到黑都耷拉脑壳沉默不语的老农说“爹，她醒哦。”

老农松了一口气，把挂着嘴边半天不冒热气的烟锅取下来，在地上敲了几敲“菩萨保佑。赶忙给她煮一碗汤面吧。”

女儿说“爹，她一直在问其他三个人哪里去哦？”

老农紧张起来，盯着女儿，“你告诉她啦？”

女儿摇头“我说他们去县城报案了。”

老农皱眉“一听就有纰漏。报个案哪费得着三个人都去。她没起疑心？”

女儿说“她倒信不信的。”

老农说“可得哄到她，省得她晓得实情又背过气去。咱们家可经不起折腾。等她走哦，她爱咋个哭闹都不关咱们的事了。”

老农见女儿眼中流露出失望和不满，无可奈何地补充道“娃儿，不是你爹无情，是咱们太穷，没能耐招呼更多的事情。你爹要是有几个钱，做点好事有啥子稀奇嘛。算哦算哦，去把电视机打开，分散一点她的注意力，省得她在那里没事想事。”

女儿深表理解“现在就开啊？天还没黑尽呢。”

老农说“难得一回，花不了几度电。去吧去吧。”

在这个交通、通信都极不达的地方，老农家那二手买来的电视机只能接收当地电视台送的微弱信号。那九英寸的电视机此时正播放当地新闻。尽管银屏雪花点点，图像扭曲，但播音员不是很纯正的普通话，还是伴着滋滋哇哇的杂音传进这户人家的每只耳朵里。

“……在这条主干道上，推小车挑箩筐卖小吃的各类生意摊子，长期以来与行人抢道，不仅严重阻碍交通，还造成脏乱差现象，深受其害的周边住户一直怨声载道。在此，我们希望有关部门加强管理，彻底清理整顿，以实际行动维护我县的县容县貌，搞好城市化环境管理不应该只停留在口头宣传上。

据本台记者报道，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，在我县瓮城河路段上，生一起交通事故。两辆大型货车头尾相撞，造成一人受伤三人死亡的严重后果。今天凌晨，县交警队接到报案后，立即赶往出事地点。现场现，一辆装载煤块的货车车头被撞扁，司机已身亡，而另一辆货车被撞掉进冰冷的河里。交警队立即组织人员打捞。经过8个多小时的努力，在瓮城河下游找到了两名已经溺水身亡的男性。经报案司机确认，溺水身亡的两名男性正是随车同行的两名货主。从打捞出水的货车车厢里，还现了大量的走私外烟。据报案司机说，这些走私外烟是两名货主从广东省普宁县带上来的，事先并没有如实告知货物的性质，他对两名货主的身份一无所知，只知道这批香烟将运往贵阳。目前，造成事故的原因正在调查中。在这里，我们姑且不去议论事故的孰是孰非，仅就这起即将大功告成的走私案妄作评论，这是否预示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，多行不义必自毙……”

一只土碗飞向电视机。那可怜的九英寸电视机在一声“乓”中彻底破相，银屏四分五裂。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像汽笛般拉响“不——”

农家女大哭着跑进厨房，“爹，她她她把咱家的电视机砸瞎啦。”

老农一听自家最值钱的宝贝被损坏，不由分说跳将起来，怒不可遏地冲出厨房，扑向里屋，一路咆哮“老子让她赔，老子让她赔！我招哪个惹哪个了？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，老子让她赔！”

到了里屋门槛边，一眼看见电视机面目全非，老农嘴都气歪了，看也不看伤心欲厥的那个人，盯着残缺的电视机，挥舞双拳大喊大叫“赔老子家电视机！”

这夜天高云黑，秋风瑟瑟，无比冷清的山沟沟因为悲恸的哭嚎显得更加凄凉。周围没有邻居。邻居们都住得太远了。没有人来调解这家水火不容的哀愤，只得任由他们哭的依旧在哭，骂的依旧在骂，谁也体谅不了谁，谁都觉得唯哭唯骂是当前唯一能够做得了的……

直到天边泛出一丝青光，直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鸣，这家里的人已哭哑嗓子骂干喉咙，蔫蔫地缩在各自的角落没有一点声息。

偌大的灰暗的一贫如洗的农舍，在凉意袭人的黎明，陷入了难于言状的凄凉伤感的静默之中。

一只饥饿得无精打采的小老鼠，趴在破损的电视机上，正毫无信心地考虑，是不是该爬到床上，啃一啃那个好长时间都不曾动弹的肉体，那个闻起来一点热乎气息都没有的肉体……

清晨，天空飘下来一场细如丝线的毛毛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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