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页（第1页）

她被父亲背在身上，从这一棵枫树，走到下一棵枫树，她跟着父亲唱，月亮走，我也走，我送阿哥到村口……阿哥是谁？于是改口，月亮走，我也走，我送阿爸到村口……门前开着碗口大的牵牛花，年迈的黄狗趴在狗尾巴糙上打呼，父亲的背是一艘小船，摇摇晃晃又稳稳当当。南南，以后争气，不要再生病，害你妈妈担心。南南，念书要学你姐姐，再机灵点……&ldo;陈老师……&rdo;陈知遇脚步一顿，&ldo;嗯？&rdo;&ldo;……您真像我爸。&rdo;&ldo;……&rdo;陈知遇被气笑了，&ldo;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。&rdo;背上的人就一丁点儿重量，比他预期得还要轻。那天在河边抱她时就发现了，伶仃一把瘦骨，可骨子里却没有软弱只有抗争，以及，无声的抗争‐‐面对他的时候。&ldo;我要是不来找你，你就预备在这儿坐一整夜？&rdo;&ldo;……不是正打算起来去村里找人么。&rdo;&ldo;全班都没出问题，就你一个课代表出问题。&rdo;&ldo;……课代表要发挥带头作用。&rdo;陈知遇差点笑呛住，&ldo;带头给人添乱？&rdo;苏南不吭声，埋下头，悄无声息地嗅了一下他身上极好闻的气息。只给您添乱。&ldo;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，我怎么跟你导师交代？&rdo;苏南一怔。一句话，就把她轻飘飘的幻想一下拂灭，像人一把扯断蜘蛛网那样轻易。她小声的，&ldo;……对不起。&rdo;他没话说了。气已经气过了，只剩下心有余悸。这些年，除了早些年交的那些朋友，他几乎不跟人发展出任何关涉到离别就极易惆怅的关系。知冷知热之人，三两个够了，剩余都是点头之交。人生重重苦厄，躲不过的是&ldo;无常&rdo;二字。然而他这傻学生有本事，太有本事了。如果平日里对她诸多种种&ldo;欺负&rdo;皆是造下口业，那此时此刻此情此情，自己这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心情，大抵就是报应。&ldo;长这么大，就背过我三岁大的外甥女儿一人，你觉不觉得荣幸。&rdo;&ldo;您是拐弯抹角说我跟小孩儿一样，我听出来了。&rdo;陈知遇：&ldo;……&rdo;&ldo;陈老师。&rdo;&ldo;嗯？&rdo;背上的人指了指，前方，夜色勾出一株参天古木的剪影，&ldo;往树上绑红布条，是这儿的习俗吗？&rdo;&ldo;树是神树，以前宗族祭祀，要在树上绑红绸，设案进香。&rdo;&ldo;这儿应该有神明镇守吧？&rdo;&ldo;山野之间，性灵之物都算是神明。&rdo;&ldo;……太好了。&rdo;&ldo;怎么？&rdo;&ldo;我刚刚，看见远处有个坟包，怪吓人的。&rdo;&ldo;……所以这就是你刚刚掐我肩膀的理由？&rdo;背上的人笑出声，笑声脆生生的好听。他将她往上颠了一下，&ldo;腿别瞎动！&rdo;&ldo;哦。&rdo;陈知遇有时候觉得，自己甚至不比门口那棵歪七扭八的老树活得更有意思。老树年年岁岁立在那儿，几十年风雨之中，最不缺的，就是芸芸众生的故事。可很长一段时间，他的生命被静止在了某个节点。他有庸常的生活、繁杂的俗务，有每一天照常升起落下的太阳，每一年春生冬灭……他像是变成了一座立在原地不能移动的钟表，指针从12又回到12，轮回无尽。他拥有一切，唯独再也没有故事。山野之间，万事万物，皆有性灵，皆是神明。神明在上，他不敢自欺。此时此刻，未知在脚下一路延伸，那点儿隐而不敢发的焦灼与恍惚，渴望与惶恐，确确实实，就是每一段故事开始时的模样。人们所谓之的‐‐怦然心动。到停车点一公里的路，被陈知遇刻意拖慢的步伐拉得无限之长，然而还是不知不觉到了终点。村委会东、西、北三面两层楼房，门朝南开，围出一个院子。陈知遇放下苏南，进院子里晃了一圈，在西北角找到一个露天的水龙头。&ldo;过来。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