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页（第1页）

可惜大户人家的门板质量太好，压根没有什么缝隙给她偷窥。里面鬼哭狼嚎，喊着喊着，就断了声音。“弟弟！”这一下，彩云肝胆俱裂的惨叫一声，再也顾不得了，跳起身跑出去。“救命啊，救命啊！”一路跑一路喊，声势浩大。阿福最后是被人用门板抬着送到医馆里去了，听说是被吓得连气都没了。老夫人准了彩云前去照顾，晚上屋里就只剩下彩霞一个人伺候。对外面的风风雨雨苏平安是恍然未觉，吃过晚饭之后，就跟唐继尧在屋里玩牌。唐继尧白天陪着自家老娘和呱噪的苏郦表妹，身心俱疲。此刻和她一起安安静静的玩牌消遣，真觉得十分安逸。往日里叽叽喳喳麻雀似的彩霞今天也跟吃了哑药一样，轻易不肯开口。不但不开口，连带着神情也恍恍惚惚，没了往日的伶俐活泼，不叫她都不知道做事情。本身唐继尧就烦她们这些多嘴丫头，见她不伶俐了，便趁机打发在外面，叫小刘过来伺候。小刘伙同卫士砸了厨房，回头想想十分后怕，生怕小团长怪罪下来，祖宗奶奶肯定没事，那他就是首犯。哪知唐继尧打发了大丫头叫他过去伺候，就又立即抖起了威风，自认地位牢靠不可动摇。而且经过厨房一战，他也巴结到了太太，越发的得力。上首团长和太太玩牌，他在下面一会端茶一会倒水一会算牌，上蹿下跳忙得不可开交。可惜太太精神不济，天刚擦黑就开始打哈欠。唐继尧把牌一扔，跳下床扶起她。“困了就去睡吧。”小刘多机灵，连忙放下手里的糖果盘，跑出去打水。等小团长一出来，就赶紧把冷热调匀的水盆和毛巾递上去。小团长端着水盆进去伺候祖宗奶奶，他就趁机在糖果盘里抓了一把外国奶糖塞进兜里。过一会小团长就端着水盆出来，他又赶紧上前接手。唐继尧挥手打发他，他便端着水盆转身就走。在外面把水泼了，把脸盆一放，从兜里摸出一颗奶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。外国进口的奶糖就是高明，十足十的牛奶味道。哪跟小店里的奶糖，一股子面粉气息。把脸盆搁在廊檐下，他插着裤袋，吃着奶糖，踱回平房那边去了。白天陪着两尊姑奶奶应酬，唐继尧觉得真比带队伍打仗还吃力，他抱着仙姑倒头就入睡。反倒是仙姑左一个哈欠右一个哈欠，就是睡不踏实。其实她这不是困了，而是瘾头来了，想吃大烟。可这屋里哪有什么大烟给她吃？她自己也明白，这个不是好东西，顶好不要让唐继尧知道。其实唐继尧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大烟鬼，她死而复生把这一茬忘记了，他便将计就计的当她戒了瘾。可惜她新生的肉体是是不记得了，但灵魂里的心瘾藏在记忆里。先前这一块记忆糊里糊涂，她也就不知不觉。现在一层纱布被苏致远揭开，她就都明白过来。就算脑子还不明白，心瘾自己先明白了。明白了就要过瘾，时间一到要发作。发作起来，她就辗转反侧，睡不着了。跟着一起睡不着的，还有苏致远。躺在沙城最高档旅店头等客房的大床上，他想了许多许多。以前的，现在的，将来的，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。故人相见7现在想起来，发生过的一切都想是做梦。他十五岁在断头庙遇见了苏平安，小叫花子一步登天，洗干净一身的孜泥穿上长衫竟然成了苏七爷。从此以后下等人变上等人，过起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日子。师傅毫无疑问是一个怪人，脾气怪，作风怪，本事更怪。靠鬼神吃饭，换成平常的小孩子，吓也吓死了。可他不怕，神鬼妖怪有什么可怕的。这世间最可怕的只有一桩，那就肚皮饿。他只怕肚皮饿。跟着师傅不会饿肚皮，那他就什么也不怕了。这一段日子，是一场有惊无险的美梦。虽然光怪陆离，但性命无忧，而且还发了财，所以是美梦。后来……师傅就出了事。那一段绝对是噩梦。连鬼神妖魔都不怕的师傅，竟然也逃不过枪炮炸药。说到底，她也只是血肉之躯，大难临头也是自身难保。师傅还是逃不过阎罗大王，说勾魂就勾魂了。他没用，连她的尸身都保不住，叫那个姓唐的丘八给掳了去。按道理说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。师傅是他的再生父母，他这个做徒弟的总应该让她入土为安。就算是拼尽全力，也应该夺回师傅的尸身。不过苏致远自认是一个很识时务的现实人。死了就是死了，他做了十多年小叫花，死人见得多了。人死万事空，什么入土为安都是虚的。当然咯，跟着师傅他也见识过了死后的世界。可惜满目都是厉鬼恶煞，看了让人难过。师傅死了会不会变鬼，他不知道。但师傅生前那么懂鬼，可见死后也不会一窍不通。至于肉身这东西，千古帝皇最后亦不过是一把枯骨，师傅又哪能幸免。所以都是空的，死了就成空。死人不用再操心，活着的才要继续生存。所以拿不到就拿不到，他也不做强求。日子照样要过，他还活着，就要为自己捞一日三餐长久富贵。毕竟，再让他去要饭是绝对不行了的。所以他掉转头就买了青阳县的房子，带着那几个小崽子到省城去求生。他是个聪明人，早就留意烟土是个来钱的买卖。在省城有一家烟土馆就有他的股份，但那不过是小打小闹，发不了财。以前应为挂念着师傅，有钱他也没心思去捞。现在师傅没了，他就全副心思赚钱。小打小闹的烟馆生意自然是满足不了他的雄心壮志，这种小钱赚一辈子他也出不了头。凭着他的聪明，怎么也该有发大财的机会。要发大财就要买大卖多，从产地收购便宜的烟土贩卖到大城市，这才来钱。他坐火车一路北上，就来到张家口，看有没有机会买点烟土倒到上海去。张家口人多繁华，热河又是个烟土产地，真可谓遍地都是赚钱的机会。只可惜烟土买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沾手的，但他自有本事。这还是多亏了师傅，凭着师傅那一手弄鬼的本事，他很快就巴结上了一位师长的秘书。秘书先生招惹了一点脏东西，生了一场大病。他出手襄治了襄治，就成了救命恩人。有了秘书先生做靠山，他便有了去下面县城收购烟土的权力。他也不贪心，晓得自己的斤两，只收了一万两不到就收手，先试试水而已。又托着秘书先生的招牌，还没到上海就把这批烟土转手卖了，这一转手价钱就翻了四翻。他是聪明人，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。头一笔钱到手，就把其中一半的五千块钱包了一个红包亲自送到秘书先生那里，要常来常往。他这么上道，秘书先生自然要提拔他。这不，他就顺理成章的留在张家口开了一个皮包公司专门吃进生土，往苏杭方向倒卖。一进一出，本钱都不要就能赚钱。这可比以前跟着师傅装神弄鬼还有赚头。他到底是有本事的人。只可惜，没等他有出息，师傅就死了。不然，他真应该好好孝顺孝顺她才是。不过话又说回来，师傅要是不死，他也不会做这个生意，也就谈不上发财。可见师傅的死，倒是成全了他。所以这一段虽是一场噩梦，但也是一场喜忧半掺的噩梦。可偏偏事业起步，越来越好的时候，怎么就让他又遇见了师傅。这一回他是真吃不准接下来是什么梦！按道理来说，师傅没有死，那应该是值得高兴的。他一开始也是真心实意的高兴，甚至还犯了傻，心甘情愿的要放弃现在的事业，再去做她的小跟班。他真是昏了头，迷到这个地步。可惜他一腔热情纯属自作多情。师傅是一点也不在乎。你看她，享受过了就拍拍屁股走人，哪里有半点留恋之情。别人家师徒重逢，多少亲热。可她倒好，冷面冷心。她不要他，他还不要她呢。她是个什么东西?不想还好，想起来就发毛。细想起来，那就真是毛骨悚然！他眼睛又没瞎，脑子也不傻，记得是清清楚楚。那一晚在火车边，她那个脑子开花断手断脚的样子，还没忘记呢。想忘记都难！那真当是死的透透的了。唐丘八眼睛都直了，要不是那些卫士拦着，都怀疑他要一头碰死殉情呢。这丘八也作死的！但师傅一向来就是很古怪的。也许她天赋秉异，能起死回生。日本佬的炸弹毕竟是冲着张老帅去的，她是殃及而已，炸不死她。但那个断手断脚……她难道是壁虎精变得？将养将养自己就长出来了？一想到自己操过一只壁虎，苏致远汗毛管竖起，胃都要翻出来了。就算她筋骨好，炸不死。就算她壁虎成精，断手断脚还能长出来。那冰库里冻的跟石头一样，又是怎么回事？唐丘八作怪，骗他的？也不像啊。那唐丘八如丧考妣的样子，怎么看也不是做戏。而且这种事情作假怎么作？货真价实的一块冻肉摆在面前，能看能摸，榔头敲都能叮当作响，实平平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