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章 何谓生活本身（第1页）
物资匮乏似乎已经远离这个时代，可是真相却只是被人为遮掩住的报道，要不是亲自见证，或者就算亲自见证也未必会真的相信，但是底层生活就是这样持之以恒的枯竭着，也许真相本身就是不被升华的生活本身，毫无杜撰的必要与必须。
哑父机缘巧合的傍上了大树，人生终于驶上平坦路途，他干得风生水起，苦闷的日子有了一点盼头，包工头大哥很讲信用，工友们也都和善能干，薪的日子，哑父看着鼓鼓的腰包，那沉甸甸的感觉从未有过。工友们都很开心，聚在街角隐处的一个小餐馆里聚餐，半斤白酒下肚，各个都喝得满脸通红，好不开心。带着醉意走过集市的途中，哑父瞥见了那一排排展示着的小裙子，他本能被吸引着钻进了店铺，给小女孩挑了一条粉色公主裙，虽然裙子就几十块钱，但对于这个日常开支节俭到不能再节俭的家庭来说，这就是最奢侈的购入。哑父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提着袋子，生怕丢了，一进院子，看见坐在门口的小女孩就用力挥挥手，小女孩飞奔到父亲身边，哑父一脸慈爱的将裙子从黑色塑料袋里取出，提着裙身，给小女孩展示，小女孩眼神里都是惊喜，举起瘦削的手指，轻轻的摸一摸那从未见过的纱，粗粗拉拉的手感与以往都不同，她满眼欣喜的看着父亲，哑父把裙子往她身上一比，笑容一直挂着，比划了几下，小女孩接过裙子，抱着不停的旋转，这淡淡稀疏的日常流转，竟然会有一种微弱不停歇的温暖。舒心在窗前看着这一切，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幕。那时候舒心还在上小学，流感很严重，学校一半的孩子都感冒烧，舒心也被传染，久久没治愈，高烧烧到三十九度四，折腾了几天，温度依旧没有降下来，整个人越来越轻，陷入了昏迷，其实之后生的事舒心也记不清了，但是舒父自己提到过，他抱着昏迷的舒心，心跳提到嗓子眼，害怕舒心生什么意外，而舒心似乎也有种感应，她在迷迷糊糊之间跟舒父说，她觉得自己不行了，让舒父不要难过。虽然舒父重复整个过程的时候尽量描述得很克制，但是舒心明显察觉到了舒父深深的恐惧，对死亡的恐惧，但是更深的是恐惧再次被抛弃，留他一人孤独苟活。
血缘延续本质就是要成团抵抗孤独，以为基因的唯一就是永恒，所以像舒父这般害怕被抛下的人，才会在可能被放弃的一瞬之间瑟瑟抖。舒心在以后的人生里很长时间无法理解感受这种害怕恐惧，直到在某一刻的人群里，在某一刻的光束下突然悟透，舒父其实一直害怕的不是被放弃，而是害怕背叛，害怕被感情背叛，害怕被血缘背叛，害怕被生活背叛，他始终坚持固定的轨迹，就是害怕出现一丝意外惊扰对自己人生的背叛，舒父没有意识到生命的终结本身就是各自独行，他再怎么害怕，将来某一天他都将先死去，与舒心各自割据一个坟头，两不相见。点透之后，舒心自我意识到自己血液里也藏满了固执承袭的基因，她成功从自己父亲身上继承了这种难以言喻的隐疾，所以即使事故频，舒心与舒父都难以割断父女关系，哪怕他们之间其实从不曾真正亲近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他们也曾父女情深一场。
那一梦，是很久不曾回忆起的场景，舒心回到了那个童年的家，看见了舒奶奶，看见了阿姨，看见了年轻的舒父，那个暖色的家里，传来熟悉的菜香，舒奶奶一边念叨一边在厨房里忙碌着，阿姨安静坐在沙上，耳边垂下一缕青丝，她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，仿佛是瓶中人，舒父蹲着正专心致志的修补不平整的桌角，舒心也变回了从前孩童的身躯，肩膀上还挂着书包，她站在屋内一角，带着些许对梦还是现实的迟疑，内心却宁静而欢喜，梦里的人们都很顺畅美好的聚在一起，舒心在梦里从未有过的活络，舒心在梦里又是一个跳脱的视角，她看见那个负责演出的一家人，心底都在感慨，原来她自己可以这样开朗，仿佛成为了另一个人。醒来的惆怅感，让舒心知道，那个梦里是她一心的向往，可她终究过不上那样的生活，活不成那样的人生。
小女孩的那一梦却依旧很甜，她睡前将公主裙整整齐齐的挂在床头，闻着那甚至有些劣质的用料味道，梦里见到了长大后的自己，身穿一袭紫色的礼服，就像一个公主，小女孩在梦里很努力想去看清自己长大后模样，可是怎么也看不清，可是那裙子实在太漂亮，小女孩在梦里已觉心安，原来，长大以后能这么好，她变成了公主，穿上了最美丽的裙装，未来的生活原来很是期待呢。小女孩在梦里笑出了声，自己翻了翻身又睡着了，坐在一旁的哑父看了一眼熟睡香甜的小女孩，又回头继续整理自己面前那一堆零碎的钞票，从大到小厚厚一叠，硬币也被叠得高高的搁在一边，钱出的油墨味儿很浓，还夹杂着汗液、食物这些市井的味道，是见证最多人间烟火的第三方。此时此刻哪怕现在窗外一片漆黑，可这个家里似乎有了冉冉升起的希望，这于稀泥里挣扎的生活似乎也现了活着的乐趣。继续熬着吧，熬到小女孩茁壮成长，熬到小女孩读书考状元，熬到小女孩成家立业，那他这一辈子也就可以安生见阎王了。身体的残缺却幸运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孩子，哑父觉得这就是老天爷最大的恩典。所以即使生活总会有各种困苦，他都不会抱怨，隐忍耐劳大概就是中国人最传统最优质的品性吧，生活的重担下他们总能哼着纤歌步步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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