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5章 立秋卷 范舍人叙录3（第1页）

第185章立秋卷范舍人叙录（3）

嫩吴香气愤地说“你给姐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！你用尖利指甲在姐前胸纹出《贞女台咏》，当人们面对东方，含着热泪朗诵‘贞白谁家女？孤标坐此台。青蛾随月转，红粉向花开。二八无人识，千秋已作灰。洁身终不嫁，非为乏良媒’时，姐暗暗誓若敦煌城果真陷落，姐一定要做贞女，纵身跳进月牙泉，可是，谁有行动半步的自由？现在，姐每天夜里都要悉心服侍那些吐蕃低级军官，他们折腾时还要姐背诵这诗，呜呜呜，姐自杀过三次，都没成功，倒换来没完没了的毒打……”

洛儿殷淡然说“曹认命了，这是前世造的孽。占卜师说了，曹的前五世都是战将，攻破敌家五座城池，杀人无数，这一世，该受报应。曹没有怨悔，只期待来世能够赎清罪业。曹现在服侍几个男人？没数过。占卜师说了，曹念诵《瑟瑟监咏》十万遍，那些字迹就自动消除，不会带到来生去……唉，当初，你在刀尖上抹了啥药？纹画的印痕真深刻，没有一点变化的迹象……好了，不浪费时间了，曹要抓紧时间念诵，‘瑟瑟焦山下，悠悠采几年。为珠悬宝髻，作璞间金钿。色入青霄里，光浮黑碛边。世人偏重此，谁念楚材贤。’第三千六百八十九遍，让曹画个黑点点，然后接着念，瑟瑟焦山下……”

之后，石顺奴、陈娇、沈弘礼、婢落娘、顺顺女、安流信、妹团团、朵猫猫、樊跑跑、翟兽兽、石榴娇、半边娇、万金红、圣檀心、露朱儿、天宫巧、淡红心、猩猩晕、花奴子等女子流转不断，此起彼伏。

王令诠坚持不懈地点头。我感觉到眩晕，双臂像鸟翅膀那样扑闪。天旋地转。王令诠执着地点头，温五娘连续不断问。我的眩晕症越来越严重，眼前一切物质符号与精神观念生严重错位。我担心在眩晕中忘掉自己的拓拔王子身份，便轻声念叨“额是拓拔王子。”王令诠也跟着念叨。他好像给谁在介绍一匹长独角、带两翼、会说话的纯白色骆驼，接着又说拓拔不但能预知战争胜负，还能够通过咒语改变皇帝大臣、部落领的想法与重大决策。我想看看是谁对我感兴趣。但眩晕症折磨得我筋疲力尽，痛不欲生……

此后，连续多年，我都没有搞清楚王令诠重复“点头”动作配合温五娘的质疑属于哪种巫术。我被眩晕长期困扰，直到贞元十二年七月十一日午时三刻，他葬身火海。在巨大威胁来临时，我曾暗示，只要说出实情，可免去一死。但他扭头，猛地跳进火堆……

现在，我感觉谁安抚我的脑袋。眩晕症状减轻，我能够支配目光焦点，将王令诠、阴伯伦、张谦逸、安景暠、康秀华、吴绪芝、李大宾、范国忠、张清、邢兴、穿戴银亮盔甲的吐蕃战将、巡逻士兵、大帐、氆氇、蓝天中翻卷的白云、沙山、芦苇等符号分辨开来。尽管王令诠两脚踩着徐定奴的巨大眼珠笔直站立，尽管阴伯伦躺在彩色云台上跳胡旋舞，尽管张谦逸与陈四娘在月牙泉绿波动荡中裸泳，尽管安景暠将拍买到的所有盟台用金粉装饰，尽管康秀华聘请的三百名抄经人为大元帅紧张书写《行军转经文》、《转经文》、《祈愿文》，尽管吴绪芝使劲手指堵塞耳朵眼，尽管李大宾枕着芦苇杆酣然大睡，尽管范国忠与张清与邢兴与骆驼客窃窃私语探讨得失，尽管吐蕃战将吩咐巡逻士兵像梭子般快往来，尽管白云离开蓝天垂落沙山企图与大帐纹饰重合，尽管目光和思想不敢在任何物象上做短暂停留，尽管眩晕感若隐若现，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正在成为主角，接受全部目光关注。

是的，松烟缭绕的大帐中，无数完全相同的银亮盔甲凝望我。

行使注目礼的还有敦煌节儿尚律悉，副节儿乞里悉，敦煌十一大户代表，全体舍人，僧界代表，各部落使，富家女供养人。他们都是画像中的人物，目光中投射出的虔诚与崇敬源源不断。

恍惚间，我以为自己是王令诠雕凿出的石佛像。

银亮盔甲激烈地抖动起来，陌生声音自银亮盔甲某个鳞片传来“拓拔王子，为何安城能在短期内就能够成功拆除，而敦煌衙门为何迟迟无法拆解？别说慕容舍人和曹舍人不恪尽职守，也别说‘犊鼻裤’不尽心尽力，他们不会拿全家人性命做冒险。”

很奇怪，我觉得这是道具而非实有，随口问“怎么不用火烧？”

“又是火！火！讨厌的火！汉人为何如此喜欢玩弄火？”某个盔甲剧烈摇晃，哗哗作响，“每次打仗失败，都要将城池屋宇粮草珠宝——大多时候，连同家眷也要放火烧掉！泥土何罪？栋梁何罪？草料何罪？珠宝何罪？眷属何罪？这次，大元帅禁止用火烧，要把木料、铁钉、砖块、泥土、彩画还原为零件。还要将附着其上的汉族人信息全部消除。”

“我不知道你那么讨厌火。”

“你能流利讲蕃语，已经非常神奇，所以，不管回答问题是否准确，都可以原谅”盔甲忽然单膝跪到我面前，两手朝上，低垂着头，以哀求的口吻说“很抱歉，我们向来憎恨亵渎火的行为，请宽恕刚才的冲动。”

这是瓜州大节度使尚律悉？！

这位让敦煌百姓畏惧如虎的战将此时为何像无助的幼兽？

“……昨天早晨太阳刚到三危山顶的时候，大元帅带领十八勇士、三十六经师、四十八医师前往野马南山祭雪山女神，请你念诵《牛角山授记》，希望此经的力量保佑他免受伤害，伏愿大元帅才智日新，福同山积，寿命延远，镇坐西域！以众神之福力，使安西节度使杨袭古及其所属将士心情会变得沮丧，抵抗吐蕃神军的意志变得疲软。令回鹘可汗哆莫贺与大相磨延泣相互猜疑，失和，内斗。”

我拖长音调，呓语般地默默念诵《三危山咏》“危山镇群望，岫崿凌穹苍。万古不毛，四时含雪霜。若连九陇崄，地窜三苗乡。风雨暗溪谷，令人心自伤。”

众多盔甲波涛般翻滚片刻，归于安静。

尚律悉谦卑地说“前天，经师曾经宰四头羊，用左肩胛骨和人沾血兵器占卜，言称敦煌城内将有天火熊熊燃烧，是否属实？”

我轻声念诵《莫高窟咏》“雪岭干青汉，云楼架碧空。重开千佛刹，旁出四天宫。瑞鸟含珠影，灵花吐蕙丛。洗心游胜境，从此去尘蒙。”

盔甲呆。或者等待尚律悉先出声响。不能让他们进入思考。我模仿讲唱人声腔朗诵《2师泉咏》“贤哉李广利，为将讨匈奴。路指三危迥，山连万里枯。抽刀刺石壁，矢落金乌。志感飞泉涌，能令士马苏。”

尚律悉锃亮铠甲犹如夜晚的金星，陡然跃闪。其他盔甲还在呆。难道有人能听懂被变换腔调的唐语？我又用济北方言讲唱《渥洼池天马咏》“渥洼为小海，伊昔献龙媒。花里牵丝去，云间曳练来。腾骧走天阙，灭没下章台。一入重泉底，千金市不回。”

终于，铠甲们激烈响应起来，并且伴以嗷嗷叫声。

尚律悉击掌三声，群将安静后，他倾身向前，几乎贴近我脸颊“占卜师说葛逻禄、白服突厥、沙陀诸向导忠心耿耿，能够带领三支部队顺利穿越大沙漠进入北庭而不迷路，并且低价出售他们的牲畜，这其中有无诡诈？”

“蛇年立春之时，我依靠诸神指引，诊断出尚律悉有严重心脏病，现在就开药方！”我激情沸腾，从脑后抓过一把头，在空中狂野书写，同时大声朗诵《白龙堆咏》“传道神沙异，暄寒也自鸣。势疑天鼓动，殷似地雷惊。风削棱还峻，人跻刃不平。更寻掊井处，时见白龙行。”

尚律悉忽地站起来，盔甲们跟着起身，纷纷亮出宝剑，在半空挥舞，并且连声高呼“拓拔王子！拓拔王子！拓拔王子！”

他们抬起我，举过头顶，走出大帐，围绕月牙泉游行。

鸣沙山各个层面都布满士兵。他们挥舞兵器，高呼，声震山谷，轰然作响。我忽然想起任珪。我希望他能将这光荣景象描摹出来。我呼喊尚律悉。但各种怪叫声、呐喊声、呼啸声淹没我的声音。

我沮丧地耷拉下头，望着平静水面。芦苇与云影之间，是张牙舞爪的人群——

怎么？队伍怎么抬着独角双翼骆驼游行？难道卬在眩晕中被变成了骆驼？

喜欢野马，尘埃（全集）请大家收藏野马，尘埃（全集）本站更新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