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3章 立秋卷 范舍人叙录1（第1页）

第183章立秋卷范舍人叙录（1）

阎英达出生后，大家重新找到话语权。夜里，谁想大声泄，都可以用假嗓子模仿阎英达腔调呐喊“我要刺杀牛魔王！”

语言表达能力不达标者只能模仿哭声。

此前，从来没有人因模仿阎英达被捕或被罚。逮捕温五娘，据说是索舍人（其正当职业是什么，谁都不清楚）下的命令。他本来打算没收酒肆，将温五娘卖给远房侄子当女人，慕容舍人拿着尚律悉传令牌，将她捞出，送到王令诠处。凌晨，王令诠通知我，温五娘的罪名是“通过模仿阎英达哭闹表虚假信息蛊惑人心，扰乱社会秩序”。

这个罪名成立吗？我问。

王令诠傲慢说“如果你们想保持原来的生活状态，就必须听从安排。”

“要我们干什么？”

“给酒肆安装上滚动的轮子，跟随部队出征青海。”

“青海？不是北庭吗？……我宁可死，也不会离开敦煌！”

“不，你会的，”王令诠面无表情，冷漠地说，“不要把死作为处世标准，尽管现在很多敦煌土着居民生与死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界限。而且，你必须为温五娘负责。吐蕃士兵喝醉酒扒拉她的裙子时，你躲到酒瓮中去了，对不对？”

“跳保很这不那我——”我慌忙之间说了哪种自己也搞不懂的语言？

王令诠猛地一拍桌子“尽管温五娘十五岁起就给任珪当裸体模特，尽管早在围城时代十一大户族的子弟们硬缠软磨她，但谁都清楚温五娘是你的女人。我和很多人都不明白，你除了装可怜，还有什么本事？你能从曹舍人那里购买到各类低价酒吗？你能让温五娘出任敦煌酒行负责人吗？不，你不能。你只是温五娘豢养的一只没有任何用途的猫。”

“温五娘从来没有违背过蕃人命令。”

王令诠指着桌子上的一沓抄经纸，“看吧，这些文件，全是曹舍人记录的。”

我努力表现得漫不经心，拿过文件，仔细阅读“……蛇年，七月七日深夜，温五娘跳完胡旋舞，对各位将领说‘奴家得到确切消息，朝廷已经与回鹘结盟，吐蕃贼兵不敢再进犯西域。现在，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正在多方招徕剑南西南群蛮，如果南诏降服，就等于断了吐蕃之右臂，所以，没有必要与蕃贼和谈！’……龙年七月七日深夜，温五娘免费供应葡萄酒，并且向各位舍人说‘南诏王异牟寻派遣东蛮鬼主膘旁等人入朝，唐廷在麟德殿举行宴会犒赏，并封王赐物。异牟寻早有与唐朝结盟之意愿，迟早会脱离吐蕃！’……马年七月七日深夜，温五娘与范舍人单独饮酒，并且透露消息‘吐蕃兵1o万将攻西川，也要求南诏出兵。异牟寻虚于应付，兵数万屯于沪北。吐蕃猜疑，遣兵二万屯会川，异牟寻受此威胁，异常恼怒，撤兵南归。由此可见，南诏与吐蕃决裂已成定势。尚赞摩要求南诏出兵出物出钱助攻西域，恐难奏效。’这年十月，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将派遣将领王有道率兵联合东蛮、两林蛮，与吐蕃青海、腊城两节度战于巂州台登谷。届时，吐蕃必定战败，大兵马使乞藏遮遮也会战死。唐朝军队乘胜出击，夺取巂州全境……”

王令诠说“大元帅派我率领由嗢末奴部组成的三千军队将开赴青海，十月必须抵达，协同蕃军与唐军作战。都是你们这些胡言乱语惹的祸！他要让你们亲眼看着谎言破灭。”

“尚修罗不是一直备战北庭吗？”

“计划改变了。正如温五娘所说，南诏在唐朝和吐蕃之间捞好处，大元帅要教训教训异牟寻，让他别以为蕃军重心转移到河西，就顾不了那边。”王令诠的表情高深莫测。

骆驼全部调往青海，表明尚修罗近期不会对北庭开战。仅凭战马根本无法穿越怪风横行、神鬼莫测的大沙碛。看来王令诠没说谎。

我盯着他问“你想让我干什么？你知道，我从来不参与温五娘的生意。”

“大帅命令你作为录事随军出征，记录全程状况。”

我失声叫起来，“额滴肚子里有几点墨，你还不清楚吗？为什么要选择额？”

“范氏乃‘冠盖西土，朱紫腾名’的敦煌望族，向以‘孝廉纪世’着称。无论如何，你在家族中有非常巨大的号召力与影响力。范国忠是驼户行会主要负责人，张清、邢兴都听你指使。你知道，由于护送清水结盟使事、驮运各类酒事，他们将矛头指向我，扬言要焚烧宅子。我不愿与这帮自由散漫的‘犊鼻裤’同行，可是，大元帅命令怎敢违抗。”王令诠忽然变得无精打采。他沉默一阵，沮丧地说“有你随军，他们才能乖乖配合。返回后，我将出任敦煌副都督，那时，就请你在我幕府中做‘股肱谋主’，效法宋配、阴充、泛瑗、阴澹辅佐护羌校尉、凉州刺史张轨。哦，对了，阴伯伦为温五娘说情时，特别提到这段历史，强调阴、泛二族的传统友情。”

“可是，我们是‘济北范’，而范国忠则出自‘敦煌范’，同姓不同源。”

“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？”

“这是我们家族内部事，不足为外人道也。现在，为了不耽搁将军大事，不怕让人笑话，必须说出就里，”我凑近他，急切地说“范家的来龙去脉我很清楚，‘济北范’本来姓凡，秦乱，避地范国，因此改姓。后来，族裔流迁济北卢县。汉成帝时御史中丞泛雄因罪于河平元年自济北卢县徙居敦煌，以豢养骆驼、经营运输为主业，代代相传，遂为大族。而‘敦煌范’先祖系西汉书生范胜之，其人轻贱商业，重视农林，随军修筑长城至敦煌，见风沙多害，便撰书言种植事，有大功，其子范辑被举为敦煌太守。‘济北范’重利，‘敦煌范’重名，道不相合，泾渭分明。‘敦煌范’因此奠定根基，东汉，先祖范煛、范孚被察举为孝廉，范孚、范咸跟随同郡苍梧太守令狐溥受学，精通经纬、史学，至西晋，范衷以才学赢得‘敦煌五龙’之谓，光宗耀祖！”

王令诠别有用心地说“范国忠也自称是范衷之后。”

“岂有此理！”我怒火万丈，跳起来，“范衷后裔怎么可能沦为骆驼客？东汉时期，‘敦煌范’轻财好施，刚直不阿，门无杂客，怎像‘济北范’屈膝胡商杂贾？当年，范咸中子、西海太守范玮（字休臧）出资协助助同郡喜好书法的平民王孟曾勒刻太常张奂书法，未料，王孟曾令其孙在几块巨石上镌刻张奂致书令狐溥赞颂范咸的文字‘宣合独怀白玉，进退由道，是以尤屈’。范玮得知，为咸立庙，重金购回巨石，磨平字迹，凿成石人石兽，置于庙中，并在其背铭曰‘此是神石人’。‘济北范’嫉妒先祖正名，推倒，砸毁，石人石兽流血不止，神奇地洇成张奂的巨大书体。这些事情并非我杜撰，全部记载于《实录·王琴传》中，我现在搬过来，请您审核，好不好？”

“范国忠说过，当时人们流传‘君不闻宁逢三千头狼，不逢泛休’的民谣。”

我更加愤怒“谁都清楚，那是酒泉太守马模派遣督邮张休祖弹劾先祖的话，他竟然拿来说事，真无耻！他怎么不说泛腾去官还家，拒绝太守张閟造访与馈赠，却在天下大乱之际散家财五十万以施宗族——包括接济‘济北范’。他怎么不说时人赞颂祎之弟、安乐亭侯范毗的歌谣？‘穆穆安乐，高才硕德。行为世轨，言为物则。擢秀西州，声扬上国。剖符千里，众望允塞。阴荐田佑，潜举赵彝’……”

“住口！”忽然，周念奴从大堂背后旋风般闪出，用手指对准我，厉声说“这歌谣乃是敦煌百姓为歌颂家父功德而作，你竟敢在光天化日道起来“结盟以后，对趁火打劫抢夺宅院、田地、女人、寺户现象见多了，从来未曾听说有人抢劫历史，你让阿咪开了眼界！”

周念奴撩起我的蕃服长衣襟，嘿嘿一笑“以前，你们视蕃人为不共戴天之大敌，现在，不也穿着他们的服装？若你那‘五龙’先祖在地下得知，是哭还是笑？”

“……你？”

“别那么冲动，软范范！进大堂前，姐看见一只野猫从树丛中冲出来，逮到幼小麻雀。大麻雀焦急地在空中飞鸣，可是，那有什么用？”周念奴恶毒地笑着，“当年，家父被阎朝暴徒陷害后，你最先言，夸奖泛昭如何敬业清平，好理枉屈。姐曾喝问，既然你自称忠贤之后，为何不声讨逆贼？家父乃朝廷命官，如若加罪，有三司查办，岂能容小儿作乱？可是，没人在乎姐的绝望与悲伤，姐就像那只哀叫的大麻雀。你滔滔不绝继续赞美西域长史范洋之曾孙范绪如何敦方正直、才学渊博，还再三提及他向郡别驾令狐富学习《春秋》、《尚书》，而那令狐舍人也频频点头，随声附和。他甚至以权威姿态先是引用武王张轨赞扬护羌长史范瑗的话‘此真将相才，吾当与其济世难！’然后，又扩张引申，与其他敦煌大户代表竞相夸赞先祖既通晓三礼、三传，精研三易、河洛图书、筭历诸学，又都性格刚直，贤良方正，姐在你们的喧嚣中哭泣，喊冤，如同寒风中的树叶，瑟瑟抖……不过，当年姐仍然寄希望于你们这些‘贤良之后’！”

我恶狠狠说“周鼎畏死，临阵脱逃，罪当诛灭！”

“是吗？家父有罪，阎贼呢？他把敦煌城献给尚修罗，该当何罪？敦煌十一大户族谁都可以缢杀他，但为何没有人站出来那样做？为什么？既然阎贼最终选择投降，就证明十年前他阻止家父东归长安是错误的，而暴力虐杀更是错上加错。敦煌十一大户怎么不谴责他的罪行？为什么？为什么？”周念奴越说越激动，昏厥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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