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0章 芒种卷 曹舍人叙录1（第1页）
第18o章芒种卷曹舍人叙录（1）
正在等待欣赏罗舍人被砍头的情景，曹米毡挤到身旁，说慕容舍人派使送来尚律悉传令牌，让我务必于午时三刻感到节儿衙门南巷道温五娘酒肆。这个时间真晦气。在这节骨眼上。
罗舍人曾署名写诗嘲讽“丞相曹”改归“粟特曹”附炎趋势现象。没想到，这么快就有了报应，哈哈哈。我要亲眼目睹他那颗冥顽脑袋脱离身躯，掉落尘埃中。
我悄声对曹米毡说“到人群外去，装作继续在找人，哥送两瓮好酒给你喝！等罗舍人脑袋掉到地上后，你假装才看见我，再递过传令牌，好不好？快去吧！”
“奇怪，都说他在这里，额怎么就看不见呢？”说着，他一本正经走开。
罗舍人是结盟以后被名正言顺处斩第一人，罪名是传抄其师马云奇长诗《白云歌》四份，交于阴存礼、阴海晏、阴善雄、邓善义（罗舍人两姨表妹夫），企图策动他们武力反对蕃人部落化改革。邓善义觉得事关重大，不敢徇私情，命士兵将其捆绑，直接送到瓜州节度衙门，连夜审理后，判处死刑。阴善雄监斩，在敦煌闹市执行。
时间到了。尖利牛角号响彻云霄。人们纷纷往前拥挤，罗舍人妻儿老小号啕大哭。
阴善雄踢一脚，喝问“逆贼！你还有什么话？”
罗舍人凄然一笑，仰望晴天，大声朗诵“生死谁能免，嗟君最可怜。幼男犹在抱，老母未终年。为复冥途仕，为当命合然。设将泉下事，时向梦中传！”
钢刀高举，“咔嚓”一声，鲜血喷溅。我嗅到了咸咸的血腥味。
我想延续这种奇异快感，曹米毡再次挤过来，大声喊“曹大爷！我找您好苦！”
他递过了传令牌，并竖起两个指头晃一晃。
慕容舍人传唤我做甚？莫名其妙！我与他素不相识，仅有一次照面，是在月牙泉大元帅衙帐参加协商会议。十一大户、诸舍人对曾为嗢末部奴仆的慕容舍人置若罔闻，不理不睬。只有我，问候敦煌节儿尚律悉之后，免费赠送他一个微笑，示好。从化乡部落使安景暠事先交代必须这样做。那个小小举动，赢得慕容舍人好感，但在敦煌土着——尤其是舍人中间，形象彻底损毁。令狐舍人经过我面前时，鼻腔里出微弱的不屑声“哼！”我立刻面红耳赤。当初，安景暠为庆祝女儿罗克姗娜出生，在敦煌城东购地修建祆教祠。又与富商康秀华、康阿览延、何伏帝忿、曹咄利支、安忽娑、石粉特、贺吐屯等人奔走呼吁，动员康、安、石、曹、罗、何、米、贺、史等粟特人参与，围绕祆教祠修筑安城。落成之日，安景暠以十六两胡粉之价邀请到甘州着名诗人毛押牙游览，当场书写《安城祆咏》“板筑安城日，神祠与此兴。一州祈景祚，万类仰休征。濒藻来无乏，精灵若有凭。更看雩祭处，朝夕酒如渑。”安景暠聘请乐工谱曲，在酒肆中传唱。
作为汉朝丞相曹参后裔，我很恼火，号召悬泉、龙勒、慈惠诸乡曹氏家族中牛羊数过百头者及担任卫士、捉钱、终服、队副、侍丁、县史、土镇、郡上、斗门、土镇兵、市壁师、纳资、里正等职务者集资，在鸣沙山月牙泉举行盛大祭祖活动。令狐舍人非常赞赏，在讲话中告诫曹氏族人“为人的根本，当饮水思源，光宗耀祖。即便身份地位沦丧，也要维护先祖高贵门风。”
吐蕃逼近敦煌，在月牙泉祭祖典礼中捐资捐物的“丞相曹”后裔被允许进城躲难，其他穷困户或远走他乡，或改姓换名，沦为南山牧族。安城粟特人则在蕃兵围城时，全部搬入，包括原效谷乡的“丞相曹”牧羊户、后来改为粟特人名字的曹匹智拔、曹鸟地拔。这兄弟俩好吃懒做，赌博盗窃，次祭祖时就从户族中除名。进城后，他们恶习照旧，多次当众骚扰善宿女。粟特曹氏迫其改回原名，“丞相曹”坚决抵制。于是，他们自称为匈奴人后裔。结盟前后，重行登记户口，他们又说先祖是从西州高昌县崇化乡迁来的粟特人。吐蕃人实行部落制改革，曹匹智拔、曹鸟地拔兄弟及身份不明者、原寺庙杂役等均被编入龙兴寺、崇教寺等佛教寺院充当“寺户”，世代为奴。
我期望恢复先祖荣耀，跻身于根深叶茂的敦煌大族，门庭高悬朝廷命官题赠的“总集福荫，备至嘉祥”匾额。阎朝暴死后，梦想破灭。我偷偷将“水娃”亲自设计之曹氏宅院图样烧毁，眼巴巴看着“粟特曹”凭借安景暠提携，日渐荣光。更让我悲观绝望的是，从化乡部落宣布成立后，“丞相曹”中部分青壮年曹敬、曹英峻、曹加琬、曹贞济、曹崇、曹希光、曹希盛、曹大信、曹景崇、曹庭俊、曹思廉、曹庭仁、曹大方、曹真、曹玉儿、曹承恩、曹光庭、曹大方、曹加礼、曹成金、曹福、曹崇宾等人集体改归“粟特曹”。得到安景暠正式确认后全部更名为曹稍稍、曹忠儿、曹屯屯、曹咄利支、曹思鸾、曹胡子、曹伏帝延、曹悉加耽延、曹罗汉陀、曹忿、曹南达、曹大庆、曹安国、曹引吐迦宁、曹海元、曹米毡、曹大明、曹磨色多、曹大宾、曹奴子、曹忠子、曹崇俊、曹忠儿、曹宁力、曹元庆、曹染磨、曹崇谏、曹游庭、曹好儿等。接着，他们辨析出先祖乃是初为人质、后来留居敦煌的昭武九姓曹国王子，并且在安城祆教祠神像前祭祖。
……安景暠约我在安城品尝其先祖自龙城迁移敦煌时带来的葡萄酒。我目不斜视。我打算在他高举角杯敬酒时高傲地冷漠地拒绝，令其难堪。仆人开酒，斟酒。安景暠亲自端起角杯，递过来，我下意识地接住。但他并不请我喝，却慢声细语地讲粟特服饰。精致酒器和葡萄酒香侵扰，我恍如梦幻。他说葡萄酒和服饰拉近了他和大元帅的距离。他说次被大元帅约见时的细节。他说大元帅惊讶地拉着他的服装再三对照。我的眼睛恶声恶气说喝完酒再讲那些废话吧。安景暠佯装看不懂，兴致勃勃继续他的话题“当时，我头戴浑脱金锦帽，着翻领小袖长衣，腰系鞢带，下穿条纹卷口裤，足着锦靿靴。女儿罗克姗娜头上梳双髻，穿窄袖圆领袄。见到大元帅刹那间，我们彼此都惊呆了。大元帅着圆领直襟、三角形翻领对襟长袍，衣领开口处露出些许里面衣服前襟。我的长衣与他的长袍面料都是‘萨珊式’织锦，衣服领沿、袖口、上肩和下裾之联珠纹边饰几乎完全相同。”
青年女子举着双臂跳胡旋舞。葡萄酒香狂灌心脾，我忍无可忍。
安景暠将角杯凑到鼻前，品良久，“联珠纹、‘萨珊式’织锦是粟特富商最传统标志，怎么会到吐蕃大元帅身上？难道他是粟特人？呵呵，大元帅也有此疑惑。后来，我们喝酒，说服饰，大元帅如少年般天真活泼，根本不像率领大军攻城略地的着名将领，呵呵，他竟然说最不喜欢铁衣铠甲和作为配饰的刀枪箭三眷属……哦，大元帅还说他要在敦煌设计出一种结合吐蕃和粟特风格的新式服装，每个人都必须在月牙泉舞台走秀……”
“你是说，要让每种葡萄酒都在月牙泉走秀？”我生气地问。
这句话并非所愿，配合的眼神、语气、表情也非所愿。我和安景暠吃惊地互相打量。他闻闻葡萄酒，忽然大笑起来。我希望他嘲笑我说就你这么薄弱的意志还指望传承“丞相曹”衣钵，然后再进行反驳。安景暠笑过之后，继续说服装，说走秀。我说十一大户族绝对不会答应改穿蕃服——阴伯伦执行公务时穿戴铠甲，回到家里后，就立即换上唐装。安景暠说会的，一切都在变，只是时间问题。曹咄利支、曹伏帝延、曹悉加耽延、曹罗汉陀以前曾偷偷往安城袄祠中扔秽物，现在呢，他们每天对着神像念经，祈祷……其实，我和康秀华等各大粟特领已经达成共识，要拆除安城和袄祠。
我惊讶地叫起来“什么？要——拆除——月牙泉牌葡萄酒？”
“今天，你怎么老失语？”安景暠轻蔑地说，“我要表达的意思是，敦煌粟特人以前同时信奉祆教神和佛教神。以后，只供奉佛教神，这是大元帅按照赞普谕旨来要求的。这会我根本没有兴趣提到葡萄酒，我在考虑，改变信仰后，如何将有关祆教的记忆永久传承下去。哦，喝掉这杯葡萄酒吧，它至少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。”
算了，不难为他了，葡萄酒就是葡萄酒，与“丞相曹”或“粟特曹”并无关联。
我一饮而尽。真是好酒，飘飘欲仙。
安景暠接着说“我想请你作为曹氏家族代表，主持拆除安城和袄祠——来，再喝一杯！以后，你别再说‘丞相曹’或‘粟特曹’，曹字不能掰成两个，这才是真理。如果你答应，我可以保证让你具备舍人身份，保证所有曹氏人都得到庇护，呵呵，也保证你每天都能喝上西域各地产的上好葡萄酒。”
“……可是，这为什么？”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
安景暠冷漠地说“脚没长嘴巴，也不长眼睛，可是，它能走遍天下。从此以后，你什么也别问，像脚学习，往前走。能做到吗？”
那天晚上，我酩酊大醉。醒来后，别人开始管我叫曹舍人。不久，“丞相曹”全部划归到从化乡粟特人部落。这个部落形成于武则天时。当年，龙城粟特人罗、刘、康、安、曹、史、石、白、米、何等大姓受到吐蕃人和突厥人的逼迫、夹击，东归敦煌，被政府安置子亭、雍归两镇，设立从化乡。他们且耕且战，防守南山吐蕃。安景暠、康秀华父辈由于驻守之功，举家迁往敦煌城。其他诸大户族中的有功人士也被任命为各大行会负责人。粟特人中有不少厌恶农事的，结伴远走他乡，经商。几十年来，人口流失严重。因此，“丞相曹”迁入后，分到大量闲田。不久，安景暠响应大元帅令，率先在从化乡部落废除唐朝均田制，实行吐蕃计口受田制度，标准为每人一突（十亩）。突田制下，交税人分为减免户和纳突户两种。减免户为部落使、副使、水官、营田使、舍人等。纳突户向瓜州节度衙门交纳小麦、青麦、布、油等一驮半。向敦煌官府交一驮，其余数目作为敦煌节儿布施，直接交往开元寺、莲台寺、普光寺、安国寺、金光明寺、永安寺、永寿寺及乾元寺。此外，每户还要承担身役、守夜、在远处当差等官府徭役。大多数“丞相曹”都心满意足，唯曹咄利支、曹伏帝延、曹悉加耽延、曹罗汉陀等人抱怨从化乡部落距离敦煌城太远，到安城拜神不方便。他们搞串联，说“粟特曹”人大部分住在城里或近郊，从事商业，而“丞相曹”被安置到偏远荒僻之地，承受名目繁多的赋役，很不公平……很快，这些情况通过吐蕃驻军传给尚律悉。安景暠、康秀华等粟特富豪在子亭召开有吐蕃官佐列席的协商会议，宣布拆除安城及袄庙，改信佛教。考虑到多年信仰及民族感情，拆除事宜由我主持，全体“丞相曹”可以参加。曹咄利支、曹伏帝延、曹悉加耽延、曹罗汉陀等人协助。其他人员采取自愿原则，以身役代替当年三成赋税。如若“丞相曹”不愿参加此项工作，可以从子亭、雍归两地嗢末部奴仆中抽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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